【三】

　　勝生勇利的一天是從中午一點以後才開始的。

　　過了正午時分，勝生勇利才會睜開眼睛，開始他平凡的一天。

　　就跟一般的吸血鬼一樣，他睡在一副棺材裡。

　　但他睡得不是很好，望著頭頂上鋪滿整個棺材蓋的樂譜，他失眠了——明明那一頭頂的樂譜，一直都是他絕佳入眠的利器。現在他看到樂譜上的旋律，就會想到維克托，進而回想起今早自維克托家裡醒來的光景。

　　勝生勇利在驚嚇之中奪門而出，逃回了就近在隔壁、自己的古堡。一回來他就鑽入棺材裡，他想這一切都是夢，睡一覺就好了。然而卻眨巴眨巴睜著眼，腦袋裡不斷回想起維克托的事情——也真虧得他在驚嚇之餘，還能想到幫維克托舔好傷口。但是……他怎能這樣呢？維克托的手指那麼的重要，他怎麼能咬傷他呢？——結果在思緒混亂之下落荒而逃，居然毫無掩飾，就這麼衝回自己家中了。若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蹤，這可大大違背他的本意呀。

　　他本來想……只要能看到維克托就好了，就算遠遠的眺望也不要緊。

　　勝生勇利嘆了口氣，認命地從棺材裡爬出來。雖然還未過正午時分，還是果斷起床了。他想起下午三點要到店裡去，要表演的曲目卻還未複習呢。

　　他穿好一身黑色正裝，踩著上好的皮鞋，叩叩叩的聲響清脆迴盪在古堡之中。一個人住確實稍嫌冷清，但他絕不是孤獨。遠遠的，傳來細小微小的噠噠聲，勝生勇利忍不住勾起微笑，叩的一聲駐足當下。不久，隨著聲音越來越近，在長廊的轉彎處，他終於看到小傢伙的身影——一隻可愛小型的貴賓狗，正吐著舌頭喘著氣朝他奔來。

　　「小維！」

　　勝生勇利抱起了這隻可愛的小傢伙。有這小傢伙的陪伴，他當然不是一個人。

　　穿過長廊走到底，勝生勇利推開了一間別室的門。

　　正中央坐落著一座古老的大鋼琴。還有個擺譜的支架。

　　旁邊的櫃子上陳列的都是滿滿的琴譜及專業書籍。

　　這是他練琴的地方，還特別作了隔音。以他吸血鬼的能力，要阻隔聲音並不是難事，但他想要更單純享受音樂，不想自己拉琴的時候還要分心施展能力。然而裝潢好隔音設備，他的荷包也空了，這才不得不去餐廳演奏攢錢。

　　勇利放下小維，順手往狗盆倒了些狗糧，便往一旁的琴架走去。然而琴架上卻空無一物，他這才醒悟過來，懊惱自己把小提琴忘在維克托家中了。勇利搔了搔頭，不知該如何是好。為了下午的表演，他勢必得去把琴拿回來，但現在這個時間，他恐怕維克托已經到樂團練習了。可他這時候實在想玩音樂想玩得要命。玩音樂就像是種癮，要是上癮了，就是一天不碰，不！就是不過幾個小時沒碰，整個人就是坐立難安。

　　勝生勇利正是如此。活了幾百年的時光，他非常清楚，他是再也離不開音樂的了，不管是快樂或者悲傷，這癮已經深深紮根在心底了。

　　他嘆了口氣，認命般坐上了刻意被他忽視的鋼琴前方，輕輕吹開鋼琴蓋上一層薄薄的灰塵，掀開來是黑白分明的琴鍵。他有多久沒有彈琴了呢？十指指腹輕輕搭上琴鍵，像是要撣開灰塵那般彈跳著，卻並未發力彈出聲音。輕撫了幾下，勝生勇利終於下定決心，從最左的琴鍵諸一試彈到最右側。雖然許久未碰，但好在琴音還是很準的。不知為何，他有些開心、還有些緊張。深呼吸了一口氣，雙手搭在琴鍵上，遙想自己身在月光之下，閉上眼睛，憑任指下觸感發揮，輕輕彈出腦中浮現的那首曲子，德布西的【月光】。

　　很不可思議。每每彈這首曲子，他總是很平靜。

　　彷彿自己身處在平靜的湖面之上。

　　指下的按壓，是湖面上一波又一波的水紋。

　　而隨之蔓延出去的，卻是自己寂寞的心。

　　暗藍色的天空之下，月色灑落下來的皎潔光芒，安靜的包覆著這所有一切，直到……

　　直到一曲彈畢。

　　勇利又嘆了口氣，仍然閉著眼睛。

　　他還沉浸在方才自己的琴音之中，還沉浸在月光的浸濡之下。

　　他還沉醉在，自己的寂寞之中。

　　「汪！汪汪！」

　　難得小維居然會在他彈琴的時候叫出聲音，還有那略顯興奮的細碎腳步，是什麼讓他家的小維這麼開心呢？

　　勝生勇利張開眼睛，正要稍稍斥責下自家愛犬，卻看到小維正攀在窗沿邊，咬著深色褲管。順著褲管望上去，白銀髮色的男子就坐在窗沿之上，露出欣喜的表情，望著腳邊活潑得很的小維。

　　「維、維克托！你怎麼會在這裡？這時間你不是應該在樂——啊！」勇利連忙捂住了嘴，但顯然已經慢了。

　　維克托跳下窗台，饒富興味說道：「哦？這時間我應該在樂團對吧？但是勇利怎麼會知道呢？」他一邊彎下腰逗弄起小隻貴賓狗，一邊說道：「好可愛的小傢伙哪！我家也有一隻貴賓狗呢，叫馬卡欽，不過可比這小傢伙要大隻多了。」

　　勇利愣愣地望著維克托逗弄小維。

　　這樣的畫面，真的是現實世界裡真實發生的嗎？還是他又做夢了？

　　維克托為什麼會在這呢？他早上離開的時候果然暴露了行蹤嗎？但為何維克托會突然跑來？以人類之軀侵入到一介吸血鬼的古堡裡，除非不要命了，不然一般人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吧。但勝生勇利一直都曉得，維克托不是什麼凡人俗子。他可是維克托‧尼基福羅夫哪！是那個讓他憧憬許久，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指揮家、天才小提琴家——維克托‧尼基福羅夫！

　　維克托看到勇利一臉疑惑的表情，逕自轉身走到窗邊。勇利以為維克托要走了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開口留人。但維克托只是探出窗口，從窗外地上撈了什麼東西就起身了。直到維克托轉身，勇利才看清，維克托手裡捧著的那正是他的小提琴箱。

　　「勇利早上走得太匆忙了，居然忘了拿小提琴。我特地給你送來喔！」

　　維克托如兔子般飛快的蹦跳到勇利面前，像是獻寶那般遞出了小提琴。勇利順手接下，腦袋還沒整理過來，愣愣地問道：「為什麼維克托會在這？」

　　維克托笑開嘴：「我跟著你過來的呀。可是這座古堡太大了，沒有門鈴，敲門也沒人應。好在後來聽到你的鋼琴聲，我就自己爬進來啦！」

　　「所以你一直在古堡附近瞎晃？」

　　「對呀！勇利這樣不行喔！怎麼可以不把窗戶鎖好呢！」維克托一邊說著，一邊轉過身把剛剛自己爬進來的窗戶關好鎖好。

　　……是呀！多虧如此，抓到了一位闖空門的現行犯——維克托‧尼基福羅夫！

　　不過維克托這也太亂來了吧！居然這樣擅自闖入別人的古堡。勝生勇利真心覺得人類是個狡猾的生物。他們吸血鬼沒有得到屋主允許，是不能擅自闖入人類的房屋裡的，否則將會受到血咒的懲罰。但是，有這樣的嗎？人類居然可以這樣大剌剌地闖入吸血鬼的古堡！難道維克托就不怕被自己吸血嗎？勇利覺得自己很是懊惱，但這氣惱卻不知該如何發洩。總不能叉腰指著維克托的鼻子興師問罪：『你怎麼可以擅闖吸血鬼宅呢？』

　　另一頭，維克托正饒富興趣地打量著勇利的鋼琴。

　　「哇喔！這台鋼琴歷史真是悠久哪！跟那隻小提琴一樣，是同個年代的骨董吧？怎麼弄得一層灰呢，真是太浪費了……」話鋒一轉，維克托正色說道：「吶！勇利。剛剛那首是德布西的月光吧？再彈一次給我聽聽好嗎？」

　　那一瞬間，勝生勇利倒抽了一口氣，整個臉色倏的刷白。

　　糟糕了！他居然在維克托面前彈琴了！希望維克托不要認出他來才好……

　　【待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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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完，可以睡了(趴床)